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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帝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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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帝曰:

嬴寒山其實不確定歷史會怎麽寫這場踐祚。

和歷史上所有開國皇帝一樣, 新班組的建立是從論功行賞開始的。當然,也和所有的開國皇帝一樣,論功行賞是從一片混亂開始的。

說是淡河班組直接升入核心, 但實踐起來全是毛病。萇濯的侍中已經定下, 畢竟除了他誰也沒長期給嬴寒山幹過秘書官。嬴鴉鴉就任左相也算順利, 唯一的一點阻力來自她自己。

“阿姊, ”小鳥兒擺弄著新制的紫袍,脆生生地給嬴寒山來了當頭一棒,“以後我不跟你姓啦!”

這叫什麽話!

倒也不是要把姓改回葉, 她給自己擬了個新名字, 取“嬴”同音“應”, 名字取“關月”, 與寒山相對。

倒是比某個一擡頭看到烏鴉就管人家小姑娘叫鴉鴉的文盲取名水平強多了。

盡管她一再解釋左相位極人臣, 改名改姓只是為了絕一些人亂想的心思,嬴寒山還是唰地躺平開始在頭頂播放“完了我當個皇帝我妹就不要我了我不幹了”的彈幕。

好說歹說此事容後再議,才沒在這裏把三辭三讓演完。

烏觀鷺任右相, 至此還剩下中書令與尚書令兩個位置,兩個位置都開始鬧幺蛾子。

原本這兩個位置裏是該有陳恪一個的, 論態度他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一個人撐起過半個沈州,論資歷他是班組初期,來得比烏觀鷺還早些,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倆他想幹哪個。

他哪個也不想幹。

在塵埃落定,預備論功行賞的那天, 那位曾經的別駕一架青布小車離開了都城, 除去從踞崖關帶來的一些行李,幾卷舊書, 陳恪什麽也沒帶走。

“他沒留什麽話嗎”

來傳話的人戰戰兢兢,摸不準這位準陛下是什麽意思。雖然陳恪不是啥需要被仔細看管起來的要犯吧,但跑了一個準大員這事傳出去也很詭異啊!誰知道往史冊上寫會怎麽寫,誰知道陛下想到史冊上怎麽寫會不會發怒

親娘嘞,這不僅影響仕途,還影響腦袋啊。

好在這位一聲不響撒丫子就跑的陳別駕是位縝密恤下的人,臨走前留了鄭重的文書,裏面的理由也無懈可擊。

他說父早亡,母年事高,自己連年輾轉,難以盡孝。如今聖朝將立,四海升平,更有後來英才效力於朝中,自己孤僻輕狂,木訥愚鈍,理應讓賢,歸鄉侍奉母親以終天年。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嘛,老套路。

坐在主位上的那個人捏著信默了能有半刻,眼一閉把它撂回桌上。階下的人還在戰戰兢兢地等著,不知道這位帝國的新主人接不接受這個臺階。

“算了。”半晌,他聽到她輕輕嘟囔了一句。

“他故鄉在哪呢,”她說,“在那裏劃兩千戶給他,封個侯吧。”

伏在地上的人松了口氣,忙不疊就要去傳這第一道諭旨,卻被嬴寒山喊住了。

“我記得前幾日在宮中府庫裏,翻出一塊羊脂璞玉。”

那人楞了楞,想起來確有此事,那是塊好玉,當時還有膽大的悄悄議論此玉若是雕琢得好,或堪為國璽之材。

嬴寒山低著頭想了一會:“拿去打一對玉珩,也送給他。”

陳恪跑了,活沒人幹了,相位變成開春的過冬大白菜賣不出去了!

裴紀堂現在應該叫玉未成,把他抓來幹活是想都不要想,這幾天這人迅速從羽衣翩翩的仙鶴變成了水溝裏的狗,能看到他的幾個時刻他都在試著靠近嬴鴉鴉,不用心理學學位也能看出來這人的精神狀態快快地壞了。嬴寒山幾次想和他談談“不然你先來上班然後同一個辦公室你看到鴉鴉的機會還多點”,幾次都計劃泡湯。

隨他吧……

那剩下的兩個位置怎麽辦呢

烏觀鷺迅速上了新王朝的第一份奏折陛下!陛下耶!看看我學生,看看!

魚其微的年紀實在不大,但鑒於除萇濯之外其他幾個相位都很年輕,這就算不上很大的事情。再說了,烏觀鷺是真紮紮實實讓她各個部門都歷練了好幾遍,她的能力也不是吹出來的呀。

嬴寒山覺得還行,嬴鴉鴉覺得很不行。

“陛下!陛下!”小鳥兒著急起來也不叫阿姊了,拍著翅膀就要和那邊的大白鷺來一場中門對狙 ,“相位之中師生連氣,朝中失衡,不可以!”

嬴寒山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沒應嬴鴉鴉這句話,作為當初讓烏觀鷺發展黨羽的罪魁禍首,她實在不好說什麽。

對此烏觀鷺神色淡淡,直言左相要是擔心她攜弟子弄權,不如也安置安置自己弟子,她沒意見。

“她是沒意見!我學生是她妹!”

烏如蕓這個老實孩子站在門口聽老師發飆,想了想,還是決定不進去了。

最終終止了這場吵嘴的人是魚其微。

她母親魚召南過世了。

一生在風暴中輾轉,庇護了千卷古書,一整個家族,又引無數學生南行而去的家主,最終還是因為積勞去世在了新朝將始的春末。

按舊例魚其微要去官回家守孝三年,根本沒機會擔此重任,烏觀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為魚其微準備好了解決方法。

“你奪情吧。”她說。

沒有機會給你去為你母親披麻戴孝,三年後不要說相位,朝中最微末的一口肉湯也要被瓜分殆盡,你已經蟄伏了這麽久,這正是你破繭羽化的時候,不論誰死,不論發生了什麽,我只許你向前。

然而一向溫順地低著頭,與恩師同氣連心的魚其微突然爆發出反抗。

誰也不知道這對師生究竟是怎麽吵的,畢竟在外的時候兩個人都默著,誰也沒幹伸手拽對方頭發拿笏板抽對方臉的事情,關起門來那就沒有旁人,更沒有話傳出來。

這場爭吵最後以魚其微上書去官結束。

她是主事,烏觀鷺的從官,這封辭職信被烏觀鷺壓下不批,她就直接告到了嬴寒山那裏,主旨很簡單,我媽去世,我不幹了,天大地大,她是我媽。

事情就這麽巧,信遞到嬴寒山手裏時烏觀鷺正好在,她匆匆撂下手裏沒奏對完的事情,扭頭就出去和魚其微吵了起來。

起初兩人聲音很低,後來不知道說了什麽,突然爆發起來,魚其微的聲音被風卷著,飛到嬴寒山面前。

“您讓陛下奪情,考慮過我的聲名嗎母親已經不在,我孤木難支,為母親守孝都做不到,我連最後的名聲都不剩下了。我跟從您那麽多年,您就這麽不放心我,要把我的兩條腿都打斷,以後只能仰仗您嗎”

“何況那是我母親!我為她守孝有什麽錯!”

爭吵聲驟然停止,風將門推開一小角,嬴寒山就那麽坐著,看著烏觀鷺略略透出冷酷的背影

她還記得最初見到烏觀鷺的時候,那一尊輕聲細語,斂目低眉的仕女俑。那時她什麽都怕,說話不敢高聲,臉上仍舊帶著困於峋陽王府邸時慣常的粉飾痕跡。

如今烏觀鷺仍舊站在那裏,仍舊是小小的個子,不寬的肩膀,但一種磅礴而威脅性的力量正從她身體中生發出來,用不滿足的眼睛望向這個世界。

不知何時她已經是一個政治家了,懂得細心經營自己的勢力,懂得培養自己的接班人,像親生女一樣愛著她的學生,又像是上官一樣仔細地控制她。

魚其微別過滿是淚水的眼睛,在擡頭的一刻與門後高處的嬴寒山對上視線。那位未來的陛下望著她們,不知為何似乎陷入了沈思。

最終魚其微被放還守孝,嬴寒山以為她母親在太學及國家書庫塑像為交換,限她守孝一年後覆出,參與科舉授官。塑像本來就要建,嬴寒山只是找了個借口讓她能夠把忠和孝都全了,既能回去整理魚家事務,也能及時回來參與朝政。

她走那天烏觀鷺又去送她,師徒兩人好像沒有吵過一樣平和。馬車轆轆遠去,烏觀鷺轉過身來,摸索著從鬢角拽下了一根白發。

文官至此分配完畢,兩相空懸,其一等待魚其微歸來,餘一等科舉後再作安排。

武官這邊比文官簡單,但幺蛾子也比文官大。

兩位女將各領柱國名號,其餘將領均以戰功安排,除去輕甲將軍陸仁某死活要回都城幹金吾衛之外,其餘人基本上還是按照規章來。杜車前還沒加冠,雪仔還沒及笄,但名字都先照著他們父母的遺願改了。

杜車前改名為駿,杜雪仔改名為晴,林孖和海石花與杜澤有舊,兩個孩子就被發去他們那裏歷練,預備著成年後拉回兵部。

白門人這邊一切正常,烏蘭古部這裏特別異常,異常就異常在天孤那邊發來了文書。

文書的主旨是恭賀新帝登基,我們已經被第五靖揍得很慘,看到你把他揍得很慘之後非常怕你,希望能和你和平相處,我們願意朝貢。

主旨之外冷不丁加上了另一條要求:既然您的大將圖盧·烏蘭古是天孤人,烏蘭古部曾經也有過統治草原的女領袖,在如今這個我們一片混亂的時候,希望能夠迎回她成為我們共同的王。

文書十分誠懇,痛陳如今草原各部混亂,流寇叢生,有許多侵擾邊境的小部落無法管束,急需一位臣服中原的王來統治他們,避免中原與草原發生摩擦。

嬴寒山把這封文書給圖盧看,圖盧一邊看一邊嗑嬴寒山桌上的幹無花果。“我能撕嗎”她客氣地問嬴寒山,看嬴寒山無所謂地聳肩,就把它撕了丟進火盆裏。

“他們不是烏蘭古部的同胞,我也做不成他們的王。”她說,“既然在危難的時候把烏蘭古部當做獵物來狩獵,就不要想到今天要烏蘭古部回去收拾殘局。中原是女人的王朝,烏蘭古部是母親的氏族,我來到中原,就是回家。”

“你真不回去”嬴寒山笑瞇瞇地翻著火盆裏的殘渣,“你要想回去,我不攔你的,咱們兩個不用說客氣話。”

她眨眨眼睛:“要說回去,也得回去,他們既然說天孤內部不太平,可能會襲擾邊境,那我就去邊境上待一待,讓他們太平一下。”

日光款款落入大殿,落在相視而笑的一對君臣身上。她們或許不知道自己會變成多少草原鬼故事的主角,或許也並不在意這件事。

……

春漸漸地老了,護城河的兩岸就開起了美麗的,沒有被血與腐骨的膏脂浸潤過的花。一枝一朵都透著股太平盛世的清麗勁兒,吸引浣衣打水的少年們采摘贈送。

這是一個好春天,也是一個好年景。

從都城而來的馬車已經到了從州,封侯的旨意暫時沒有追上他,已過而立之年的書生從馬車上下來,風鼓滿了他的衣袖。

真是個好時節。陳恪想,好得就像是他剛剛傷愈,就任別駕的那一年。遠處的田野上覆蓋著霧一樣的青色,麥子已經起身,天氣還不太熱,料理完自家地的農人會去樹蔭下,用水擦一擦額頭上的汗。

有人認出了他,有人遙遙地招起手來。“快看啊,”他們喊,“陳家那個有出息的小郎回來了!”

已經不小的陳小郎咧開嘴,露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有細微的潮濕浸潤他的眼角,又被春風吹拂而去。

這一刻,他不再戚戚於他的將軍了。

太學已經辦了起來,年輕的女孩和男孩們換上青布衫子,整整齊齊地走入這從來未有的地方。在正對大門的院中,一尊新立起的雕像靜靜佇於日光下。

“那是什麽人”有人悄悄地問,隨即被打了頭。

“不可孟浪,那是魚校長。”

魚召南註視著那些魚貫而入的年輕面孔,一如無數個午後她註視著自己的學生們在書齋朗誦課文,日光穿過古樹的葉子,在她身上投下斑斑游動的金色日影。

她沒能飛去南方,但南方仍舊在召喚新的鯤鵬。

崔蘊靈在都城裏買了新的房子,房子裏的花池家具都是他一手置辦的,哪裏都合他的心意。只是東看西看,似乎還缺了幾件瓷器擺設,讓很可心的前廳顯得空蕩了點。

本來他就任戶部長官,最不缺的就是給他遞錢遞物的人,奈何嬴鴉鴉剛剛敲打了他,說要是管不住那只貓爪子,就把他剩下的那只手也剁了。

人威脅貓,貓喵曰,知道了知道了喵。

趁著陛下還沒登基,崔蘊靈向青城跑了一趟,預備著尋幾個漂亮的瓷罐子拿回來擺,也把崔騁的墓掃一掃。

崔騁本來應該葬在崔家祖墳,但他留的遺書裏說自己頗對不起這座小城,不如留在這裏肥田,崔蘊靈就把他安葬在了這裏。幾年沒人灑掃,墳頭的草長得挺高了,崔蘊靈一只手拔了一炷香半才拔完,累得直接躺在了墳邊上。

這墳地方一般,旁邊就是條溝,一翻身沒準就掉進溝裏。崔蘊靈很不嫌棄地躺著,擡頭看著天上白雲流轉,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二伯父要埋在這裏了。

他一輩子連滾帶爬地掉進溝裏,終於在躺下的地方看到壯麗的長天。

“挺好的,二伯,挺好的。”

玉珩送去沈州時,給秦蕊娘送去的東西也到了。隨州一戰她占大功,賜皇商號,予建立商會之權,專營沈州絲與茶。隨詔而來的還有一把金絲檀的拐杖,恰好合她的身高。

秦蕊娘忙得不可開交,這一陣子她正在向無家提供制作農具的材料。之前做出的“水管”要繼續鋪設,一時間杜仲的價格有些上去,她也預備囤一批貨來供藥用。接到那柄拐杖她才想起來陛下快要登基大典了,可是送什麽過去呢這些年她林林總總地送了好多零碎,陛下都很愛惜地帶在身上,如今這麽重要的時候,該送些更好的東西才是……

皇商娘子坐在屋中沈思,平平無奇的無家人奔走在大地上,追隨著春去的腳步。

啟元元年,玄端章甫,冕旒十二,帝登壇封禪,踐祚開國。

在宮人們拉起珠簾,大典即將舉行的前一炷香時間裏,嬴寒山最後一次打開了自己的系統面板。

三塊面板次第展開,上面的血色已經被金色所覆蓋,原本第三塊面板上淡金的數字已經變成一個平放的∞,它的一段從面板延出,指向即將隨簾幕拉開而顯露出的前路。

“陛下。”外面是嬴鴉鴉的聲音,“已經預備好了,現在起駕嗎”

嬴寒山把面板收回,再一次整理了眼前的冕旒。所以歷史到底會怎麽寫她呢她想,怎麽寫這個新的王朝,怎麽寫她的過去和未來,怎麽寫這些和她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將會同路走下去,還是終為仇敵,不死不休

嬴寒山伸出一只手,於是那遮蓋在眼前的珠鏈與帷布拉開了,所有人都低下頭去,等待著帝國的新主人。

“走吧!”她說。

“我們就這樣往前走,去走這條沒人走過的路,赴這場還未開席的宴,去見見未來的所有人!”

就讓未來的人們穿過重重的史書,到這裏來見見我們吧!

至此正文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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